【关于H和我】始末
一
今天的风很凉。我低下头整理短袄的衣领，终究是无济于事，只好对着卫生间镜子里略显邋遢的自己苦笑。
刚从H老师，暂且这样称呼她，的办公室回来。她在教务处网站的照片很美，但她真人展露的不是同一种美。她的身材瘦小，留着微卷的棕色短发。她的声音很好听，说话语速很快，有一种跳动的节奏，字和字细腻的颗粒感之间夹杂细小的威严感。
“小汤，你要知道，你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专业一二名，他们可是经常在实验室忙到一两点哦。”她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期待我立刻作出什么样的承诺。
“我也看到你的成绩了，但我这个人是看重勤奋多于天赋的。”她点开手机弹出的信息，示意她要先接个电话。我紧张得手心出汗，不自觉地拉着自己的衣角，坐在她的对面眼神却不敢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我在思考措辞，怎样显得我下定决心进行一番改头换面的努力，但这种初次见面的空口保证怎么想都是苍白无力的吧，况且，我考虑好了吗，非她不可吗？仅凭学姐的几句推荐误定终身不算冲动吗？在她放下电话的那刻，我又把想好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她接着说，“你再仔细考虑一下，选导师和选配偶一样，是双向的，会要互相磨合的，假如我们签了合同，发现彼此心性、目标合不来，那就麻烦了。你说是吧？”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像在哪里见过的星星，是有光的。
我当时支支吾吾的做了一些保证，最后说的是，“我觉得现在谈信心很假，要开始做了才知道。”我想我会证明。“好，看你的。但我现在还不能拉你进我们组的群，那里面都是通过考验的孩子。”于是我收到了第一项考核。
二
十二月月底已经算是正式的冬天了。经过了一个月的准备，我相信我准备好第一次汇报了。
那一天的夜晚抬头看不见星星，走在校园的花径里，我感觉头脑清醒，但想到H老师蕴含期待的微笑，我就又像初见时那样紧张。
在仔细选好的讨论教室里，我连上电脑，进行最后一遍练习。朋友们陪在我身边听我整理思路。我拜托浣帮我买了一杯生椰拿铁。
正式汇报时我感觉声音在微微颤抖，但关系不大，都在可控范围内。只是没考虑到汇报的时间远远超出了预料，更没考虑到她会开心地夸赞我的努力，甚至说课题组的大家都要向小汤学习，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的话，好像惊讶而尴尬地谢谢老师之类的吧。在她面前我总表现得狼狈。
结束了。一个月来终于长舒一口气，突然发现其实进不进她所说的象牙塔一样的学生群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花费复习备考的时间学习大量陌生的实验知识也无所谓，我在意的是满足她的期待，也是满足我幻想的某个版本的自己的期待。我也在意深寂的夜空还是一颗星也找不见。
我听说过要让月亮为自己而来。但毕竟对方是一片浩瀚而俊美的星河，我怎么敢这样期待？
三
精神不稳定的症状出现已经不是偶然了。自从寒假收假回校之后，我被情绪的波动折磨着，有时一个人走夜路走着走着忍不住蹲下来哭到身体颤抖，没有来由。有时戴耳机听着歌突然就想跨过天桥栏杆跳下去，坐上去，又被经过的情侣阻拦下来。
眼睛常常是哭肿的，除了H布置的新活，日子浑浑噩噩，几乎什么也不干。除了跟着H学写综述。H在教带这一方面很温柔有耐心，是见过了一届又一届“都是这样过来的”学生之后练就的心性吧。我全数接收，却又难免不争气地拖延。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我怀念起过年前那一阵的生活，第二次汇报做的依旧紧张也依旧顺利，依旧得到了H的不吝夸奖，“我听了小汤的汇报也能学到很多”，我能想象她嘴角上扬的模样。除夕前一晚，她想动员所有人的积极性，开新年会议开到凌晨一点。我感觉初中之后再没有过这样单纯鼓舞的集体活动了，尝到新鲜的悸动，就和在夜里对于录取少年班再也不用大考的许愿行动一样快活。
我越来越觉得我拖累的身体状况消受不起这份快乐。本是充盈生机意趣，烟霞漫天的春天，我第一次向H提出了退组。我好像还没有特意注意过H不笑时的表情，她通常也不会收起好看的微笑。
H看着我说，“你知道吗，小汤，有一个故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她谈起了一位师姐，是如何遭受考试不利，险些被取消博士学位，又是怎样凭借勤奋挽回已有的失败，在实验领域拔得头筹。“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勤奋，也相信你。”我默默不语。H拉起我的手。她的手的肌肤和她的声音一样细腻而干净，很温暖。
那位师姐给我的印象是非常优秀而毫不容许失败的类型，完全想象不到经历过考试挫折，还是有些反差的。我没有谈更多，我说那我再试一下，我会努力的。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四
终于还是退出了。我做的很不地道，在微信聊天框给H发了一段长文，意思是，身体原因，个人能力原因，思前想后，无奈还是决定退组。如果见面告别，我大概还会再一次无法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吧。
H很快回复了，“在我眼里你一直很优秀”，“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一切顺利”。
退组之后的几个星期，开始不按点吃饭，在白天睡觉，到了晚上熬夜去喝酒。她说过“选导师和选配偶一样”，仿佛真的和失恋一样。感觉很久没有约人喝酒了。
在晚场朦胧的灯光里喝得头晕目眩。她们问我咋了，我说没咋，就是突然感觉对周围的事情再也提不起兴趣了。不过本来我对颓废的生活兴趣就没多少吧。今晚摇滚乐都有点没劲。
夏夜的晚风轻柔地吹进出租车里，路灯像一排晦暗的月亮，一个接一个托举起上空浓稠的漆黑。我朋友突然说，今天的星空好美哦。
我仰起脖子看着车窗外模糊一片的夜景，想了想，回答说，是啊。可惜我见过更美的星空。
可我没有力气奔向她而去。